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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巍澜衍生/傅红雪X曹光】江湖公害 壹

武侠。掺杂了剧和书的设定,以及大量瞎掰。

传送门:壹  


 

曹无香其人,生得模样端正,谈吐像是读过书的。

单看他那张脸,活脱脱富贵人家的公子哥,却不知怎的流落到此处,在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做起了跑堂。跑堂的穿不上什么好衣服,粗衣麻布混着挥散不尽的菜油味,天不亮随意往身上一裹,又是累死累活的一天。

 

客栈里每日来往少说也有百人,凡是来吃饭留宿的,都知道曹无香有两个毛病:眼神不好和话多。因掌柜总是拿这两样骂他。

 

那掌柜姓柳,表字惜风,读出来姑且风雅,他却长了个十成十的地主相。两腮垂肉,体态矮圆不说,喊话中气十足,音色混沉,嗓门奇大。

柳惜风和曹无香,加上厨房里那个闷不吭声埋头做饭的老厨薛三,站到一块活脱脱就是碗与两根筷子的组合。

 

 

 

曹无香先前是何方妖孽不为人所晓,大家只知跑堂曹无香成日被骂,却一点都不冤。

 

客栈里总共就他和薛三两个伙计,薛三是厨子离不开灶台,平日里都是柳惜风和曹无香各自身兼数职,天色微亮就开始忙活着打扫和备菜,可是曹无香却总能从中挤出时间和客人聊上两句。

若是逢江湖人打架寻仇,便什么都顾不上,把自己往角落里一塞——鼓掌看热闹。

看得比谁都欢。

 

他眉眼俊朗,双眸丰亮,生得好看,乍一看压根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。

可早些时候,柳惜风请大夫为他看过眼睛,说是曹无香身患眼疾,治不好了。掌柜将问诊费从曹无香的工钱里扣了,哀哀戚戚,不满招了个时顶用时不顶用的半瞎,可是再也招不到别的什么人,只能将就用着。

 

说曹无香是半瞎还算抬举。

他看路看光都模糊,白天还能凑活,天黑后若点灯燃蜡则是半瞎,否则就是彻彻底底的全瞎,抬头都瞧不见星星,别人观月能隐隐看出上面那山峦河动之象,他管薛三要张大面饼低头瞧着去,效果也不无差别。

 

柳惜风说他睁眼瞎的骂声能传到下一个街口,如果不是因为给客人送菜上错桌,就是为客人领路却领进了错的厢房。为人抠门得很,毫不留情地扣了曹无香许多工钱。

他倒是嘻嘻哈哈,不甚在意,下次照犯。

 

 

 

“你说,他们要干什么?”

“无香小弟,你这眼神不错啊?竟也能看出他们另有所图。”

 

曹无香听见对方又叫自己无香小弟,满身的不舒爽,白眼翻过之后,故意不回话。

整日和客人插科打诨,他识人认人的本事长了不少。此客栈位于长街中心,人流重处,若在平日,谁来吃饭都并非异事,只是此刻食客中超出半数将一席酒菜吃得心不在焉,目光频频扫向堂厅正中间那位黑衣客人,看着倒像要故意生事的。

 

黑衣的那位客人,高冠束发,发尾垂散。从头到脚皆是同色装扮,随身携带一把黑刀,寒铁入鞘却煞气森然。曹无香身在二楼,离得远了,看得不真切,心里却对此人格外好奇。以往他肯定是要下楼凑热闹的,堂厅里此刻杀气腾腾,硬是叫他这个素来心大的门外汉心惊胆战,虽然想要下楼,双脚却有点不肯听使唤。

 

江湖人的恩怨情仇是轮不上他计较的,可是他却莫名担心起这位客人来。

对方身型实在瘦弱,面色极白,若不是身负重伤,就是生了病。

 

曹无香亲眼见那人一瘸一拐慢行进客栈,来了也没点什么菜,两个馒头就着酒吃,酒没了一坛又要一坛。买醉人在人堆里是极好认的。只是天下的客栈都好往酒里掺水,别人家或按七三,或按六四的比例来,可是柳惜风太抠门,非要五五,客人多是饮了个水饱就走了。

想醉实在太难。

醉不了,不过是天下之中又一个不起眼的失意人罢了。

 

 

 

“这么多人围攻他一个,他腿脚还不便利,是不是不太公平啊?”

“瞧你这话说的,你可知那人是谁?罢了罢了,十多年啦,你定是不知道的。”

“你跟我能不能少说两句废话?”

“唉唉唉怎么还打上人了?别打了,别打了,你这花拳绣腿的,不小心再伤着自己。我只告诉你那人姓傅,其余的你就自己用眼睛看吧。不对,瞧我这脑子,无香小弟眼睛不方便,站二楼怎么看得清,要不要我轻功揽你下去?”

 

闻言大怒,曹无香下了楼,抬头向留在楼上的人伸出一根中指。

对方愣了一下,没懂。

 

柳惜风见他下楼就知他又要不识好歹地看热闹,一张胖脸纠结出十八个褶,和包子有得一拼。

换做往常他知道自己管不住,也懒得管,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回聚来的不是一般人,曹无香这手无缚鸡之力,细胳膊细腿的小鸡崽子上去凑合什么?

面色一沉,柳惜风弯身躲在柜台后面,露出半张脸,疯狂向着曹无香使眼色,谁料对方在楼梯最底下那阶坐得四平八稳,不为所动。

 

忘了,曹无香这个半瞎瞧不清。

 

 

 

满身黑的傅红雪一小块一小块撕着馒头塞进嘴里,一口馒头要就着两口酒。

不是因为馒头太干硬。他本就是来喝酒的,吃饭只是顺便。

 

来吃饭的食客终于察觉出不对,留下银钱结款肆逃,客栈的堂厅里瞬间空了下来。先前还不明显,如今傅红雪被各路人马围成一圈,退无可退。

傅红雪知道时机到了,眼下必定会有按捺不住,率先出手,以扬威示众。只要有一个人站了起来,事态便再无挽回的可能,刀光剑影,一触即发。

外观不起眼的客栈,其中杀机暗伏。

客栈外长街市集,从东到西,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。卖糖糕卖胭脂卖面人的,什么都有,与银针落地尚可听出声响的寂静客栈截然相反,仿佛一道磨损的门槛,一条洗旧的门帘,将里外生生隔绝成两个人间。

寒铁划过剑鞘的声音陡然响起,转瞬即止——原是有人已剑出一寸。

 

 

 

那坐在楼梯上歇息的跑堂忽然从楼梯上站起来。

也不知是迟钝还是眼瞎,竞对眼下僵持的双方视而不见,兢兢业业干起了活。收钱端盘擦桌子,样样不落,满脸无公害的笑,哼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欢快小调。

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,什么什么青山什么花正开。

 

又是一声磨铁似的的脆响。

剑又归了鞘。

 

傅红雪无意将客栈的伙计牵扯进来,从怀中掏出碎银,起身欲走。

跑堂的与他打了照面,两人的视线无意间交汇,那人竟不畏也不惊,双眼炯炯有光,向他咧嘴一笑,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。

他心中微动,忽然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。

 

掌柜方才一直偷看,如今见曹无香搅和进这滩浑水,颤抖着滑坐在地,冷汗直流。

 

 

 

傅红雪是断断走不了的。

他一起身,四周桌椅振动,有兵器的亮出兵器,响声震耳,没兵器的则运功摆起架势。其中一白须老者手持拂尘,广袖流云,仙风道骨,巧妙地拨开身前阻碍,营造出一副众人为他纷纷让路的景象,身至最前,迈开半步成了为首之人。

 

江湖武林中以七大门派为首,因创立已久,根基稳固而独成一家。七大门派之外,各帮会各世家层出不穷,或脱颖而出,或相继没落,当年的武林早已面目全非,在场之人,傅红雪尽皆不识。

 

 

 

“我看看,一二三四五六七八……算了,人忒多。”那跑堂的从傅红雪身后露出脑袋,攥住傅红雪漆黑的衣袖,担忧似的将人朝着自己的方向扯,“你过来,离他们远点。我说,你们这么些人估计也算名门正派,这光天化日的公然欺负人,岂不是不要脸吗?”

 

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柳惜风瞪大眼睛,颤悠悠捂着胸口,脑袋往柜上一撞。

 

 

 

二楼方才还在和曹无香说话的翩翩公子,如今倚栏看起戏来,手里握着那根趁乱从后厨里偷出来的大鸡腿,吃得满嘴是油。他狼吞虎咽消灭罪证的同时,竟还没忘为他心比海阔眼瞎心不瞎的无香小兄弟鼓掌叫好。

他这一起哄不要紧,啃了半截的鸡腿哧溜脱了手,划着弧线飞了出去。

 

 

 

不知兄台可否报上名来?

不先自报个家门?你们不报的话我不讲。

既如此,便由我先来吧。我乃是无极山庄的霄……

 

油乎乎的大鸡腿啪叽一声砸到老者的脑门上。“霄”字卡在喉咙里,没了声音,硬是把这看着还颇仙风道骨的人憋得脸红脖子粗。

 

 

十一

 

曹无香的肩膀颤抖了。

傅红雪还没反应过来,突觉臂上一沉。曹无香正毫无忌惮地狂笑,上气不接下气,应是笑得脚软,挂在傅红雪身上,自己又浑身乏力,把人一个劲地向下拖。傅红雪一时间顾不上这群瞠目结舌的武林好汉,只好将这不按常理出牌的跑堂半拽半抱地提溜起来。、

他碰到了曹无香的痒痒肉,曹无香笑得更响亮。

也把群雄的脸笑得更黑了。

 

大约曹无香的笑声太有感染力,傅红雪看他沾着泪花的眼睛,竟也跟着轻轻笑了两声。

险些被他自己漏听了去。

 

 

十二

 

“傅红雪,十年间你联合魔教中人以武犯禁,实叫天下人不耻。今日我们汇聚于此,便是要将你这魔头斩杀,为民除害!”

 

这回上前喊话的换了个人,青衣小白脸,至多二十五岁,衣料华丽,身后的几人均是此类打扮。腰上的剑也是好剑,柄上嵌着玉石,鞘是新的,穗也是新的,像是出自名门贵派。这样的侠客不见得有多高的本事,也不见得有多少仁慈侠义,更可能是仗着师门的名望目中无人。

无极山庄的庄主霄云子被抢了风头,气得浑身发抖,又碍于仅剩的脸面不好发作。雪白的拂尘一扫,面怀慈笑,退居人后。

谁的背景雄厚,此时一看便知。

 

傅红雪听他们悉数自己的种种恶行,期间甚至提起数桩门派上下惨遭灭门的血案。然而,他这十余年大多都在关外避世清净,三月前才回中原,哪来的机会祸乱武林。

可是他一向不喜辩解。

别人叫他站住,他便站住,不问理由,也不需要知道对方是谁。别人若是想要他的命,来杀便是,他定要叫那人知道,你伤害别人的同时,别人也能伤害你。

 

他不是个残酷无情的人。他不愿伤害人,也不愿被人伤害。

客栈的跑堂不会武,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。可这人不知他是谁,不知他仇家来历,亦不知个中恩怨,却肯为他出头说话。

他不需要管傅红雪的死活,也无自保之力,可他还是管了。

傅红雪从未见过这样的人。

 

 

十三

 

眉头微皱,傅红雪一手抚着刀鞘,一手将曹无香护在身后。众人连带曹无香都没放过,步步紧逼,将二人围了个水泄不通。

 

不知谁高喝了一声“魔教同党,照杀不论”,两步冲上来,一把宽背刀紧接其后,直向着曹无香面门劈下,被傅红雪持刀挡了下来。曹无香被他揽着转了个圈,仰起头看他二楼那位坐岸观火没良心的便宜兄弟,苦着脸破口大骂。

 

“司小仙,我就知道你们江湖人都不要脸。你看看,这都什么玩意儿,分明是不辨是非黑白,要连我一起揍。”

“无香小弟,你瞧你这话的,可是连这位救你的大侠一起骂了。”

“你帮不帮忙?”

“自然不帮。我看你瞅准机会就撒腿跑吧,大侠带着你,他不好发挥。”

“你他妈的!我想在这儿碍事吗?当年大学体侧我都差点没及格,这都亚健康多少年了,我跑个屁啊我!”

“你怎么又讲让人听不懂的话?”

 

司小仙话音刚落,只见傅红雪长刀拨开众人,足下一蹬,将曹无香扔至外围,自己翻身落入刀剑中央。曹无香虽对武艺一窍不通,却胜在反应奇快,在地上翻了个滚后立刻站起身,抄起手边长凳,向着身后追击者的头上奋力一砸。那人长剑即刻脱手,昏倒在地。

计谋得逞,曹无香没有恋战,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傅红雪身上,爬进角落的桌子下,把自己缩成一个球。

男子汉大丈夫,这关键时刻呀,还是别瞎伸了,屈着就好。

 

 

十四

 

十年前,傅红雪的刀几乎无往不胜,十年后的功力更是登峰造极。

只见他手起刀落,身法如风,飘逸绝尘,不消片刻,就将围攻的人减至半数。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掌声,他余光看去,竟是那死里逃生的跑堂神采奕奕地鼓掌叫好,此刻蜷在桌底,姿势极其不雅地眯着眼,从旁观望,浑身却见不到一丝恐惧,仿佛此时他只是在茶馆听人说书唱曲。

傅红雪心道这人有趣,或许能与叶开投缘。

 

他岂会知道,曹无香是仗着自己头顶有穿越主角的光环,不可能死。

 

傅红雪横刀一档,长腿瞄准空隙,向前踢去,将那喊话的青衣小白脸踢得向后滚了两番,吃了满嘴泥土。他的敌人很弱,可傅红雪的刀绝不会因为敌人的强弱而慢下来。他的脸仍然苍白,身形移动的速度极快,持刀的手稳如磐石,眨眼之间,在面前三人的喉上各开了道整齐的深口。

死人来不及哀嚎,血液呛在嗓子里,抽搐着倒下。

 

傅红雪的脸上溅了血,一滴在眼角,像颗会发光的血痣,另一滴刚好在嘴上,仿佛刚刚饮过滚烫的血一般。

他面色煞白,双眼森冷无情,瞳仁幽黑,此刻活像出自地狱,特来索命的厉鬼。

 

只听接连几声惊呼,最后站着的三人情绪崩溃,弃兵器于不顾,夺门而逃。那青衣小白脸见状大骂一声,忿忿不平地站起身,再次冲上来,明明手中持剑,抬臂向下却是个劈的动作,显然怒急攻心,已经顾不上招式和路数。

傅红雪再次将他回击在地,对方举剑欲挡,与漆黑的刀正面相接。那把价值不菲的兵器应声而碎,生生裂成了两截,砸向地面。

 

 

十五

 

兵器脱手和兵器遭折,不知对于江湖人来说,哪桩更屈辱一些。

无论如何,大局已定。

傅红雪的刀归了鞘。若是在十年前,逼他出刀的人一定会成为死人,如今他心中没有恨,他的刀也不再是佛挡杀佛的遗世凶刀。

 

他又胜了,心中却没有喜悦。

客栈外的叫卖声不知于何时消失,只有嚎哭似的风声,呜呜着掼起门帘。那道染血门槛的里外,再次流淌为同一个人间。

 

 

十六

 

傅红雪抱着曹无香。

人明明在桌下藏得好好的,又为何会在自己怀里?

 

拂尘的主人呕出一口新血,跪到在地,头斜斜磕向地面。方才竭尽全力击出的一掌并未收回,手掌仍然举至空中,枯朽的五根手指齐齐颤抖。他就保持着那样苟且的姿势,死了过去。

生死末路,气数已尽,装出来的仙风道骨荡然无存。

 

那对着断剑发呆的青衣小白脸回过神,不敢置信地盯着无极山庄的老前辈。

围剿魔教中人是发自正义,为江湖除害,匡正武林,可是背后偷袭又怎么能算上名门正派所为?

强压内心惊愕,他远远望了一眼倒在傅红雪怀中的曹无香,双眼紧闭,不知死活。一口浊气自胸口呼出,他如同盲人忽然发现自己可以视人一般,用力揉了揉眼,终于看出曹无香就是客栈里的普通跑堂,或许连江湖人都称不上。

究竟是谁先喊的“魔教同党”?

 

 

十七

 

“这下好了。那一掌下去不会要你的命,但会要他的命。”

“素昧平生,他为何要救我?”

“哎呀,这人本就是个心大的睁眼瞎,难得眼睛好使一会,见有人要偷袭你,什么都没想就冲了上去。你要说他是好人吧,他白白让你欠他一个人情,岂不是无耻的很吗?真是让人生气,气煞我也。”

 

司小仙与曹无香相识,傅红雪本以为司小仙会怪罪,这一腔倒豆子似的混话倒叫他哑口无言。

 

“事因我而起,还望前辈救他。”

“你知道我是谁?”

“两年前,前辈现身关外,在胡平的酒馆有过一面之缘。若非神刀堂的人暴露了前辈身份,我自不会知晓。”

“还是你识货,我叫这小子一声无香小弟,他还气我占他便宜。”

 

司小仙对那伏地颤抖的柳惜风发出一声叹息,脚尖极嫌弃地踢了踢,将人叫回魂,指使他赶紧把客栈的大门关了。柳惜风圆润地滚动起来,还给门外挂上了暂不营业的牌子。司小仙忽又想起什么,向跪坐在地,半搂着曹无香的傅红雪摇了摇头。

 

“也罢,你恩公是个傻子,好在与我投缘,我尚可出手一救。回头你跟他说,他欠我一个人情,别想赖账。”

 

 

十八

 

司小仙毫不客气,差遣傅红雪脱了曹无香的外衣。曹无香那满是菜油味的麻布粗衣自肩上落了下来,露出一条自怀中掉落的艳红发带。

发带两端原本各自以白色的线绣了云纹,如今,其中的一朵云已被染成褐色,看着像血。

是之前就有,还是后来转手于人才被血浸过?那血究竟是曹无香的,还是属于别的什么人?

 

傅红雪终于想起来了。

他确实见过曹无香,只是当时这人浑身湿透,披头散发,压根没露出脸来。

 

三月前,傅红雪从关外回来,忽然动了恻隐之心,自湖岸救下一个溺水昏迷之人。他背着那人走了很远,对方紧紧拽着他的发带,不肯放手,仿佛拽了一条救命的绳索。

他将人留在一家客栈里,预付三日房钱便走了。发带扯不出来,于是一并舍下。

 

他回来只见了叶开与花白凤,未料叶开的玩笑话,竟冥冥之中一语成箴。

几场萍水相逢里,总会出现能够重逢的有缘人。

 

 

十九

 

三日后,傅红雪、曹无香和司小仙在客栈分别。

既已留下活口,放虎归山,此次不成,必然会休养生息,重整旗鼓,找机会再动一次手。司小仙说曹无香已无大碍,应趁此时机远离是非之地,跑堂的生计是万万不能做下去了。然而曹无香不会武,若那些武林人士再追来,必然没有还手之力,三人商议过后,由傅红雪带着曹无香离开,以报救命之恩。

 

傅红雪心道司小仙是算计好的,帮他一口一个恩公叫着,生怕他忘恩负义,弃曹无香于不顾。

所谓知恩图报,还了便是人情两清。他之前救过曹无香,若真要细细清算,两人之间如今互不相欠。可不知为何,他终究没有把真相付诸于口。司小仙让他照顾曹无香,他便给曹无香擦身喂药,司小仙让他把人带走,他就说好。

 

司小仙问他:莫不是关外受冻久了,冷冷抗衡,负负相消?我记得你一直是个冷漠孤僻的人,怎得如今生出了热心肠?

傅红雪不知道,就算知道也不见得会说。

 

曹无香这样的人,倘若心怀鬼胎者要加害他,找一个未出师的学童便能要他的命。傅红雪不想曹无香死,这样特殊的一个人,应该好好活着。

 

大约是真心认为和曹无香投缘,司小仙念及曹无香有伤在身,出钱帮他们雇了马车。

马车出了城门,车行栈道,轮子撵着石子而过,淹没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。傅红雪挥鞭赶车,听见帘后传来两声极微弱的咳嗽,便知安神药的药效已过,曹无香醒了。

 

“我带你去我一位朋友那。”

“你朋友?”

“他叫叶开。”

“我听客人说起过,他很厉害,但是已经退出江湖,没人知道他在哪。诶,不对,你知道。既然你的朋友是叶开,那你是不是也很厉害?”

“是。”

“客栈来寻仇的那些人,是不是冤枉了你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你也不容易啊。”

 

马车不知压到什么,忽然颠簸一下,复又缓缓前进。

你也不容易,我也不容易,天下之间,本就没有容易的世道可供人行。

 

 

二十

 

再两日后的黄昏时分,两人路过一家茶肆,停了下来。

水是山泉好水,只是茶不好,且一碗里只见茶根不见茶叶,汤色也淡的很。

 

舟车劳顿的曹无香脸色不太好,时不时捂住胸口,讲起话来却滔滔不绝,精神十足。傅红雪只是听,若是被问到知道的问题,也能简单应答两句,最后曹无香放弃了,让他自己随便讲讲,反正待也是待着。

然而傅红雪自小便是武痴,只知道舞刀练功,后又行走于关外,消息闭塞,知之甚少,十年前的事于他而言大多不值一提,记得的又不愿讲。安静半晌,回忆着讲了些前一阵叶开随口提的有关钓鱼打猎种花的窍门,接着便成了说不出话的哑炮。最后,反倒是曹无香这个门外汉,给他说了许多中原武林的现况。

 

曹无香喝了口茶,眼睛看向傅红雪的方向:“我也是跑堂时听客人说来的,有时司小仙也会跟我讲几句。他本就是江湖人,消息可能更准确些。”

 

“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?”

“哦,他在厨房偷鸡腿,被我给发现了。不赔鸡腿钱,还非要认我做他义弟,三天两头来我屋里的房梁上睡觉,可以说是非常不要脸了。”

 

他们方才只顾自己说话,回过神,茶肆门口蹲了几个脚夫,捧着讨来的凉水大口喝着,一边喝一边闲聊。

 

“唉,那客栈里的人是真的惨。”

“谁能想得到?客栈没了,人也没了,全都没跑出来。听人说,大火灭不下去,把夜都烧红了。”

“你说屋子着了,人咋会不知道?连喊救命的都没有,还是最后把尸体抬出来,才知道里面还有人……这可真是……”

 

傅红雪看了曹无香一眼,眉心紧皱。

曹无香脸色白得几乎透明,握碗的手止不住地抖:“劳烦几位,我……我问问。你们说的客栈是哪家客栈?”

“叫什么来着,好像是叫无忧?”

“对的对的,就是无忧。”

 

曹无香站起身,踉跄了一下便往后倒。傅红雪见状赶紧去扶他,却不知如何相劝。

 

“大火,”曹无香的手在傅红雪的小臂上轻轻握着,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

 

“就前天晚上。”

“我们脚夫四处走,消息快着叻。”

“小兄弟,看你这样,莫不是客栈里有你认识的?”

“别哭别哭,人死不能复生,节哀顺变吧。”

 

 

二十一

 

茶喝不下了,越喝越苦。

 

曹无香回到了马车上,傅红雪背对着他赶车,两人之间隔着一层半开不开的帘子,西风里有草叶的味道,车辙固执地响。

傅红雪不敢回头,怕一回头就看见曹无香的红眼睛。

 

“掌柜的抠门,伙食饭只许老薛往菜里加三片肉,”曹无香咳嗽了一会,停顿片刻又继续讲,“我一开始以为是一人一片,背地里还骂过他。我不甘心,总觉得自己在这家客栈里做跑堂是受委屈,赚点钱出去了,有什么干不了?我还真就走了,没走多远就被拽到巷子,钱啊,衣服啊,什么都没了。因为眼神不好,连是谁抢得我都没看清。”

 

傅红雪望着前方,静静地听。

 

“我不敢再乱走,也找不回去,只能原地睡觉,结果一睁眼,掌柜的把我找着了。后来薛三跟我说,掌柜也不想那么抠门,可是老家里有妻有小,有病母要照顾,三个女儿都未出阁,最大的才十五。有过一个儿子,夭折了。别人都劝他赶紧把女儿嫁了,赔钱货留着做什么,他不肯,一个人出来挣钱做生意,所有的积蓄都砸在这家客栈上,节衣缩食的,赚的钱一概托人送回家里。”

 

马车里没了动静。曹无香忽然掀开帘子,傅红雪下意识回头去看,发现他的眼睛已经不红了,只是眼里很亮,又湿又亮,眼泪像是嵌上去的流光,不停地打转。

他握紧了刀,错开视线。

 

“你在听吗?”

“我在呢。”

曹无香嘴角扯动,算是笑过了。

“客栈叫无忧,我开始还想,怎么不叫聚宝、来财呢?后来发现,还是无忧好啊。无忧无虑的日子,谁不想过呢?”

曹无香说完,缩回了车里。他又开始咳嗽了,每声都虚软绵长,仿佛已经力不从心,需要尽量缓上一缓。

 

傅红雪举起马鞭,往下狠狠一抽。

“一切因我而起。我会报恩,也会杀人。若你想要报仇,我便拔刀帮你杀尽天下该杀之人。”

 

所以你别哭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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